王弼
王弼是魏晋玄学的创始者之一。魏晋时代,中国封建社会进入了以门阀士族当政的地主阶级专政时期,门阀士族是极少数拥有各种政治、经济特权的地主阶级的一个阶层。他们对农民实行农奴式的压迫和剥削,在地主阶级内部也排斥那些寒门庶族。这些矛盾都日趋尖锐,魏晋玄学正是适应这种形势出现的,为维护门阀士族统治作论证的哲学理论。
两汉神学目的论经过王充等唯物主义哲学家的批判,在理论上发生了动摇;又经过黄巾农民起义的冲击,已不大能起维护封建专制统治的作用了。门阀士族统治阶级为了防止农民革命,缓和各种矛盾,于是就提倡所谓“无为而治”的理论。用道家思想来补充儒家思想,要求被统治阶级安贫乐道,无知无欲,不犯上作乱。另一方面,东汉的今文经学不仅包含着许多谶纬迷信思想,同时又是十分烦琐,大大束缚着人们的思想。魏晋玄学提倡直捷简易、阐述义理的方法,这也适应了理论思维自身发展的要求。由汉代的宇宙构成论到王弼的玄学本体论,标志着哲学理论思维的发展。
“名教”本于“无为”
两汉以来,以儒家“名教”为核心的统治思想,在实际政治生活中暴露出不少的弊病。王弼为代表的玄学,打起了评论汉朝名法之治的旗号,从另一个角度,用玄学的形式来为封建等级制的统治秩序的合理性作论证。
在王弼看来,汉王朝推行的礼法制度越搞越烦琐,越成为形式的东西。例如由于注意形式,讲仁义博施的人,往往是在那里赤裸裸地追求虚名,因此引起了人民的怨恨。王弼提出,对于这些“仁义”、“忠孝”、“刑罚”等“下德”应该重新估价,应该看到这些形式是有其局限性的,甚至搞不好还会有副作用。那怎么办呢?王弼认为,应该抓根本的东西。
所谓“根本的东西”(“本”),就是先秦道家所提倡的“无为”。王弼认为,“无为”是推行礼义之治的根本,如果“名教”根据它来建立,就能更好地发挥作用。王弼表面上认为“仁义”、“礼法”等不重要,但实际上他是企图用所谓提倡“无为”来巩固“名教”,使“名教”起到更好地维护封建统治秩序的作用。
王弼认为,对任何事情都应采取“无为”的态度。不仅统治者应该“无为”,被统治者也应该“无为”。从统治者说,“行无为之治”,才能达到“无不为”的目的。因为在上的统治者既然“无为”了,下面的被统治者就应该效法,就像子效法母一样。王弼鼓吹“无为”,当然不是要统治者真的什么事也不干,而是企图通过“无为”的宣传,从根本上杜绝社会上的争夺和倾轧,以达到他心目中的理想社会。使人们过着无知无欲、安分守己的生活,这样仁义、刑罚的作用也就自然而然地发挥出来了。
“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”的本体论
王弼的整个哲学体系抛弃了两汉以来烦琐的经学和谶纬迷信,不再用那些荒诞的天人感应目的论作理论根据,而采用了思辨哲学的形式,以探讨宇宙本体问题作为其哲学体系的核心。
王弼认为,万有统一于一个共同的本体,这就是“道”(或者为“无”),世界万物之所以能存在,就是因为有这个本体,多种多样的世界万物,就是这个本体的表现。这就是所谓“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”。(《晋书·王衍传》)王弼的哲学体系就是从各个方面来论证这个命题。
照王弼看来,任何具体的东西(有),都不能作为另外一个具体东西的本体,更不能是整个宇宙的本体。因为具体的东西总有其规定性,是方的就不能又是圆的,是温的就不能又是凉的。因为有其规定性,就不能成为万有共同存在的依据,所以万有的本体只能是无形无象的“无”。
这种本体是无形无象,没有任何质的规定性的。在王弼、何晏看来,正是这个没有任何规定性的“无”,才决定了具有各种规定性的“有”的存在和发展。
王弼为了论证世界万物由一个根本的东西作为本体来统一它们,因而又从“一”和“多”的关系方面来论证“以无为本”。王弼认为,万有是多种多样的,不能自己治理自己,必须有一个“至寡”的东西来统率它们,世界才有秩序。所谓“至寡”是什么呢?王弼认为就是“一”。“一”也就是“无”,用“一”来统“众”,也就是用“无”来统“万有”。
两汉神学目的论认为,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的一切变化都是依天的意志为决定的。王弼的说法,与神学目的论的说法不同。他认为万物之所以存在是由于“道”,“道”也就是“一”或“无”。王弼承认客观事物的发展变化有其规律性,而这个规律性从根本上说也就是本体“道”或“无”。
王弼还从动静的关系来论证天地万物以无为本。他认为,万有是有形有象的,千变万化的,这样它就不能永恒地存在着,不能永恒地存在着的东西,就不能是根本的。“无”则是无形无象的,不动不变的,它是永恒存在的,所以是绝对的,万物的根本。人们应在“动”的现象中看到本体的常静,于动中求静,这叫做“反本”。
总之,王弼是通过对“有”和“无”的关系的抽象分析来论证其天地万物“以无为本”的命题的。他所说的“有”和“无”的关系是:“无”是无形无象的,是本,“有”是有形有象的,是末。有形有象的东西依赖无形无象的本体才能存在;“无”是“一”,“有”是“多”,万有由于“无”的统率,才有规律性;“无”是绝对静止的,万有是千变万化的,然而终究归于静止。这就是说,世界的统一性不是它的物质性,而统一于没有任何质的规定性的“无”。因此,王弼的哲学是一种客观唯心主义。
“得意在忘象”的认识论
魏晋时期,玄学在方法论上宣扬“辩名析理”,即从分析抽象的概念和义理出发,探讨世界的本原问题。王弼认为,要得到这个统率一切事物的“一贯之道”,必须抛开具体的物象,如果只停留在具体物象上,是不可能得到的。这就是他“得意忘象”的理论。
言,指卦辞,代表语言;象,指卦象,代表物象;意,指一卦的义理,代表事物的规律。王弼认为,语言是表达物象的,物象是包涵义理的。但语言不等于物象,物象不等于义理,所以要得到物象应该抛弃语言,要得到义理应该抛弃物象。在他看来,言只是得象的工具,象只是得意的工具,如同蹄是捕兔的工具,筌是捕鱼的工具。因为是工具,所以得到义理,就应抛弃物象。如果拘泥于物象,则妨碍对义理的认识,拘泥于语言,则妨碍对物象的表达,所以要想真正把握住义理,就得忘掉物象。只有抛弃物象的限制,才能认识事物的规律。
王弼的这些议论,看到了语言、物象和义理三者的差别,是有其合理性的。但是他把这种差别夸大了,割裂了三者的内在联系,其结果是,抛弃现象去认识本质,排斥感觉经验,排斥实践,把对事物规律性的认识,看成是头脑自生的东西。这种先验论同他的本体论是一致的。王弼宣扬的作为世界本体的“无”是超经验的,通过具体物象是不能认识的,因此在认识论上便导出了“忘象求意”的结论。
如何去“忘象求意”呢?王弼认为,这要靠一种非凡的、天生的智慧。他称这种天生的聪明和才能为“神明”。这种天生的智慧完全不是从后天的学习和实践中来;圣人有了这种天生的智慧就可以完全体会本体“无”,所以王弼提出“圣人体无”的观点。
从认识论上说,“圣人体无”就是说圣人能靠他天生的神明体认本体;
从本体论上说,“圣人体无”就是说圣人和本体“无”是一回事,即与“无”同体。
王弼把圣人(就是这里所说的从事道者)抬高到和“道”一样的地位,从而把他神化了。本来“道”或“无”都是王弼所谓的“圣人”虚构出来的,自然这个虚构的本质也就只能存在于“圣人”的心中了,也就是说“圣人”就是真理的化身,这样王弼具有先验论倾向的“得意忘象”说又导出了天才论,甚至带有神秘主义的色彩了。
”治众者至寡“的英雄史观
在魏晋时代,由于社会的大变动,因此什么样的人是“英雄”也是当时哲学家讨论的重要问题之一。所谓“英雄”就是指应该当统治者的人,最高的“英雄”在当时被称作“圣人”。剥削阶级几乎没有例外,都要把人分成两类,一类是统治别人、教化别人的英雄,另一类则是被英雄统治、教化和牵着鼻子走的老百姓。
曹魏时期的刘劭的《人物志》给“英雄”下了一个定义:英雄与一般人不同,他们有特殊的智慧和才能,他们可以统治别人,“成大业”或“致太平”。
王弼在这个问题上,把刘劭的英雄史观更往前发展了一步,他从哲学上对这个问题给以理论的论证。王弼的著作中没有采用“英雄”这样的字眼,而是用“圣人”来讨论这个问题。他认为圣人是最理想的统治者,而统治者又是社会中必不可少的。为什么社会上一定要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呢?因为整个宇宙有一个最高的本体叫“道”或“无”,它是世界万物的宗主,世界万物因为有它而存在,而有秩序和条理。那么在社会上也应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统治者,由他来当老百姓的主宰,给社会以秩序和条理。
圣人看到了众多的老百姓各行其是,没法统一,于是就为他们设立“长官”,使他们统一起来;既然设立了长官,就不能不定出上下尊卑的名分来,否则还是得不到统一,所以这种上下尊卑的统治与服从的关系是合乎“道”的,是为圣人所制的。
在王弼看来,“执一统众”或“执一御万”不仅是自然和社会的总原则,也是君主或圣人统治人民的重要原则,它具有普遍的意义。因为道是万物的宗主,而君主或圣人又能体道,所以能够成为万民的主宰。王弼把君主与圣人对百姓的治理提到本体论的高度加以论证,集中反映了他的英雄史观的内容。
在王弼看来,老百姓处于无知无欲安分守己的状态是最符合“道”的要求的,可见历史上任何把统治者说成是应该高高在上的“英雄”、“圣人”的哲学家,同时也就必然轻视下层民众,甚至把他们看成是消极被动、任人宰割的群氓。
作为事物本体的“道”是无形无象的,是不能言说的,也是老百姓无法懂得、无法认识的,因此圣人还得用有形有象的东西来进行统治。圣人制定出来的“名教”等封建制度之类都是合理的,都是必要的。王弼讲上面那段话本是想调和孔子和老子的学说,然而从这里也暴露出他实际上仍然把孔子看成是比老子更高的圣人,用以肯定维护封建等级制的“名教”。